◆焦同

　　死者：我走了，你们不要为我伤悲，高高兴兴地像送我出远门，到美丽的桃花源那样。因为，从此我不再受疾病的折磨，生不如死的黑夜到头了。

　　生者：你知道这样离开，让我们这些深爱你如同自己生命的亲友，受到怎样沉重无情的打击吗？

　　死者：知道！所以我才劝告你们不要悲伤。我是去寻找快乐，不是去寻找痛苦了。你们应该高兴才对。

　　生者：你太自私了，根本不考虑给我们心头造成的创伤，不再管我们以后的生活之路，缺少你我们该怎么走？

　　死者：我不是自私者。我活着的时候，一切能为你们做的，都尽心尽力地做了。现在，我已无力再为你们做什么了。难道你们为了自己的感情满足，为了让我在你们以后生活的路上再帮助你们，还让我忍受无法承受的折磨吗？你们不认为你们的思想中，也包含着自私的成份吗？疾病让我痛苦，你们知道后也会让你们熬煎。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应该尽快结束使我度日如年的状态吗？我不是只顾个人的自私者，就连我主动解脱自己的行为，也包含不给你们增加麻烦和累赘的愿望。我既然活着不能为社会、为工作、为亲友做好事了，自己又很痛苦，干嘛还要为了所谓的坚强之名而活着。

　　生者：生命是多么宝贵，你却轻易地抛弃了世间最值珍惜的、每人只有一次的无价之宝。你可以在我们大家的帮助鼓励下，战胜疾病，重获快乐啊。你不做长期顽强不屈的斗争，就拒绝了重获快乐的机会和可能。

　　死者：不，我已经与疾病斗争很久了。生活的路对我来说，如推巨石上高坡。人生的高坡漫长没有尽头。我要向前走，就必须毎分毎秒使出浑身解数，一旦松懈，巨石就会退下压碎我。你们要知道，即使我片刻停步小憩，也不能完全放松身心，还要用力顶着巨石，让它固定不动。人对延长生命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生命再长也是短暂，死亡再短也是永远。我没有这方面的贪欲，已经很满足曾经获得的快乐了。你们难道不清楚，有的疾病是不能治愈的，有的疾病是终生不可逆转的，伴随它的还有终生的痛苦。你们难道就想让疾病永远把我折磨下去吗？

　　生者：你是生活的怯弱者。在与疾病的斗争面前，你选择的是逃避投降。

　　死者：不。我是生活的强者。在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的逼迫下，我从容镇定地选择人类最恐惧的死亡。这是有大无畏精神的勇士，才能做到的壮举。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在头脑清醒、理智冷静的情况下，做到视死如归？我做到了。你们不应该为我羞愧，应该为我的勇气和胆量而骄傲。再见吧！不对，应该说告别吧。我为自己不能再为你们分忧解难而感到万分抱歉。我也很爱你们、留恋你们。这是我无奈的选择。请你们理解并尊重我选择的权利。分手的时候到了，我的亲友们，请尽快彻底地忘记我，轻松愉快地享受快乐美好的人生吧。在生命的最后一息，我真诚地祝你们幸福快乐。

　　生者：死亡是你的权利。在你已经行使这个权利之后，我们只能尊重你的选择。你也要尊重我们抒发自己悲伤感情的想法，允许我们用你生前著文反对的悼念仪式，缅怀你，追悼你，以此寄托我们的哀思。你曾是我们生活中快乐温馨的太阳，现在你活生生地把自己变为了我们心里悲伤寒冷的黑洞，但是我们仍为今生有你这样一个亲人和朋友，感到幸运无比，快乐万分！虽然你把令世人羡慕的才华，变成了一缕烟云，但是我们理解了你，就不责怪你了。一件件显示你对我们友情、亲情的往事，我们也有权利铭记在心，伴随终生。阴阳两界，咫尺之间，不能传书递话。我们只能对自己说：愿你的躯体和作品化为夜空的星辰，它的光辉不仅永远启迪我们的智慧，鼓舞我们健康快乐地生活和工作，而且在我们想念你的时候，望着它，像看到你生前热情智慧幽默的笑脸，让我们感到欣慰和温暖。分手了，铁志，我的兄长、老师和领导，我们不再挽留你了，只是向你说句你听不见的话：放心愉快地上路吧。在京北幽静沉默散发着花草芳香的土地之下，愿你怀抱着温暖柔和的土壤，身心不再痛苦，灵魂永远康乐！

　　（编者注：本文是为怀念朱铁志先生而作。朱铁志生前是《求是》杂志副总编、当代杂文家，于2016年6月25日不幸辞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