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荒田

最近的热门新闻有两条：一是阿里巴巴以40万年薪招聘产品体验员，10位候选人中，有一位格外引人注目，她就是83岁的李璐，清华大学的前学霸，如今仍思维敏捷，组织过多场线下活动。一是某收费站的收费员，才36岁，因收费站被拆除而哭喊：“我除了收费什么也不会，以后怎么活？”

思考唱成对台戏的新闻，人们马上想到“活到老，学到老”。然则，为什么学呢？为了生命充实，为了排遣无聊，为了糊口，为了趣味……当然没错。但更高的层次是：找到“对”的自己。

在网上有这样的妙文：“我们常说没有碰到对的人，会不会是没碰到对的自己。你还没碰到对的你，我还没碰到对的我，所以碰到对的人还是不能成就。”这段话针对的是青年寻找伴侣时的困惑。但将思路放开，从人的一生着眼，谁都会面对找“对的自己”的问题。

什么是“对的自己”？我以为，就事功论，是指生命的进程与初志大抵相合；就爱情论，是指与伴侣相处大体融洽；就心境论，指自身和大时代环境大体和谐。活泼如少女的李璐阿姨找到了，可怜的收费员还没开始找。

与“对的自己”相应的，自然是“不对的自己”了，何谓“不对”？有些人一辈子为了调解灵魂与肉体的冲突，耗费多少心力，却流于徒劳。比如爱好和职业的水火不容，爱护动物者当屠夫，视学术独立为生命的学者拍马屁——这些人的心灵深处，起初不是没有一个“对”的“我”，然而造化弄人，长年累月地勉为其难、内外相悖、知行相反地充当“错”的“我”。日久天长，生活便充满了怨恨、懊悔和不甘。而“对”的自己，因长久隐没、废弃，要么消失，要么沉淀为永久的梗。结果，长年戴的“面具”取代了脸皮，变为身体的一部分。

且观察一下退休群体的生存状态，你会发现：但凡找到了“对的自己”的老人，如李璐（或者没找到，但懂得“要成为什么人”，无力践行却活得明白的老人），大都有爱好，宽容豁达，跟得上时代，精神生活充实，被文明之光照耀和引领。相反，那些浑浑噩噩地活过来的老人，一退休了，精神散架，失去目标，却仍抱持着以前那种唯我独尊的工作生活理念，很难跟别人相处——于是就郁闷，小气，记仇，动辄骂人，心中充满着怨气和戾气，没有安然独处时。这种人的灵魂，被一个“不对”的自己绑架了。

“对的自己”，只有极少幸运者能自然而然地找到，一如一见钟情的配偶白头偕老。多数人需要在生活中慢慢寻觅。以起步论，在个性得以自由发展的环境中，你发现自己“喜欢什么”，又通过自己及外力证明，自己能干好所喜欢的事；下一步，你将之立为终身事业，而环境又允许你，鼓励你，成全你这个“对的自己”，你就是灵肉统一的幸运儿。由此，虚伪、浮浅、人格分裂乃至心理畸变，这些现代人多多少少都有的流行病，可能找不上你——因为“对”意味着强大的免疫力。

寻觅“对”的自己，并非个体的秘密修行。这种“对”，折射了其人生和生活中各种人际关系的健康和阳光。他或她有“对”的另一半，爱情滋润的必是奉献的双方。其人格在阳光下健康成长，没有扭曲。他或她有让自己骄傲的事业，回想来路，不是每一步都“对”，而是以积极的心态在曲折、坎坷中组合出了“对”的人生。一个人找到“对的自己”，离不开那些“对”的人的影响——他或她的关系网中，必有肝胆相照的知己，而他们灵魂的模样是相似的。

一旦找到“对的自己”，自我内部的斗争便具备理性——叛逆青春对僵板秩序的反抗，负重中年对陈旧人生的厌腻，衰颓晚年对老病的忧惧……所有的人生问题，都可以不假外力，关起门来让自己的灵与肉和平对话，取得和解，进而获得前行的力量。

不说终其一生，从一个“顿悟”的拐点，你觅得“对”的自己开始，你的生命逐渐变得圆融，你的内心丰富而整饬，你的人生臻于至善。最后奉劝收费员：拆掉心中的收费站，寻找“对的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