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深山里的风景
发布时间:2019-04-12 编辑:湘声报-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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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晓寒



  转过山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片梯田。头顶飞着细细的雨毛,这是南方的春天最常见的雨,夹着团团轻烟,像蓝色的思绪在天空下鼓荡,飘在伞上无声无息。


  站在高处俯瞰,梯田像是受到了外力的挤压,一丘与另一丘相依相偎,叠得那么紧,从山顶一直奔向山脚的河边,春水刚刚涨过,嗬嗬的流水声时断时续地传来。眼前,裹着浅草的田埂毛绒绒湿漉漉的,随着目光的延伸,慢慢变成了线条。刚开始,线条粗壮,笨拙,像是顽皮的孩子随手画出来的。越远线条越密越细越软,到了最远处,便如海岸线一般飘忽了。这些无拘无束的线条,和两边的山完美无缺地连接起来,使这一片梯田像是镶嵌在山坡上的图画。


  梯田里蓄满了水,亮汪汪的,像谁离开时遗落的镜子,水光在这些不同形状的镜子中荡漾。若是晴天,阳光会把蓝天、云朵、树和飞鸟的翅膀送进水里,这虚幻的真实,近得触手可及,看上去却是那么遥远,它们安于泥土深处,漫不经心地渲染着一个山村的静谧。但此刻,梯田的上空翻涌着雨毛儿,偶尔有蓝色的薄雾随着风从田埂上卷过,隐约之间,呈现出早春那份羞涩与含蓄。


  正在我凝神之际,梯田的那头传来了赶牛的吆喝声,仿佛从沉睡的遥远年代而来。我揉了一下眼睛,放下手时,已看到一头壮实的黄牛,两只角弯成月牙的形状。它拉着一张木犁,扶犁的是一个高个子,穿着长筒雨靴,橘黄色雨衣上的帽子把他的脸紧紧裹了起来。牛高高扬起蹄子,踩下去溅起灿烂的水花,犁铧过处,泥土像书一样一页页翻了过来,隔得那么远,我还是像闻到了那熟悉的混合着青草的泥土味。它像一条花草掩映的小路牵引着我,抵达故乡那宁静的村庄。


  和眼前一样的雨,一样的吐着嫩芽的山峦。健壮的水牛和黄牛拖着一张张犁铧把覆盖着紫云英的泥土翻开,一声连着一声的吆喝声,挥舞着的用来赶牛的竹丫,一条条哗哗流淌的无拘无束的春水,深埋的泥土就在这样的氛围里翻身重见天日,到来年又将以同样的形式被自己掩埋的泥土覆盖,它们彼此熟识,就这样轮流交替,构成了田垄里的秩序。


  牛的影子,犁铧的影子,农人披蓑戴笠的影子在田垄里越走越远,似乎在向着春天的深处走去。每当这时,我总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们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那里有我最熟悉的风景,到了六月,稻子风起云涌,万头攒动,淹没了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田埂。风像是一名出色的染匠,把黄色的染料从一头泼向另一头,轻轻一泼,这一片黄了,再轻轻一泼,那一片又黄了。青山掩映的田垄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柔和的金色的波纹,这是泥土的颜色——大地的本色。辽阔的大地用这种朴素的颜色,繁衍了我们的祖先,庄稼在它的仁慈和悲悯里发芽、葱茏、歌唱,结出一粒又一粒饱满的种子,喂养了一个个白天黑夜,使我们这个族群的血脉得以一代接一代地延续。


  把思绪收回来,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去和那个耕地的男人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稻子的收成,奔流的春水,或者什么也不说,就聊聊今天这个天气,这种若有若无的雨,但又怕耽误人家的时间,只好作罢。往前走了一段,碰到一个放羊的老人,路边的草才冒出短短的芽尖,没什么可吃的,几十只羊咩咩叫着,昂着头在啃食各种树的老叶子。老人撑着把伞蹲在地上抽烟,烟雾在伞衣下盘旋。


  我向他打听在梯田里耕地的男人,老人告诉我,男人姓邓,才三十出头,就住在附近,是村里的一名干部。刚开始准备把这片梯田辟成一个景点时,没有人相信能搞起来,加上这里地势陡,用不了耕地的机械,谁也不愿意来耕种这片已经荒芜了多年的梯田。是他主动站了出来,赶着牛把田一丘丘翻开,种上了早稻和晚稻。后来有游客陆续前来,随着名声传开,来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稻子熟了的时候,来的人更是多得不得了。山下开起了一家又一家的农家餐馆,这些餐馆沿用过去农家的方式,做的是地道的农家饭菜,生意好得很。老人吸了口烟指着他的羊群说,你看,我这些羊就是准备卖给那些餐馆的。


  随着老人的讲述,我眼前仿佛看到成群结队的游人走在田埂上,他们走走停停,踩着没过踝骨的青草,弯下腰伸手抚摸着稻穗,摆出各种姿势拍照。他们笑得那么恬静,似乎又一次回到了故乡。


  我想以后我也要常来这里走走,看看禾苗披着露珠你推我挤,在稻花香里听青蛙无休无止地歌唱,稻熟时节的黄昏,躺在田角的夕阳里,金黄的稻穗互相摩挲的沙沙声一浪接一浪地涌来,像傍晚的海浪在亲吻着金色的沙滩。许多鸟都从四面八方赶来了,在两边的山上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我愿意在这样的时候合上眼睛,做一个与任何事情都无关的梦。


  没有和这个耕地的男人说上话,我并不觉得遗憾。我回过头去,看到他还在梯田里缓缓移动,赶牛的吆喝声比先前小了。雨毛儿还在飘,两边的山上,梨花正白,桃花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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