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田田　　

　　元结，字次山，是中唐时期现实主义诗人的代表。相对于之前介绍的几位诗人，元结也许没那么大名气，然而，同其质朴坚实的诗风一样，其为人清直刚正，是湖南历史上出类拔萃的好官。

　　元结出身前朝皇族，是后魏亲王元遵的第十五代孙，少年时期佻达不羁，十七岁时才开始发愤读书。天宝十二年，元结高中进士，时遇安史之乱，回乡后召集壮士数百人，投军杀敌，先后保全十五城，战功赫赫。广德二年，元结赴湖南道州出任刺史。

　　元结一上任，便有“好心”人来指点飞黄腾达之术，谓之“争、佞、曲、圆、奸、媚”六字——遇利则争、遇事则佞、曲意顺上、圆滑虚伪、奸诈阴狠、阿媚逢迎，如此，便可青云直上，不然就永无出头之日。元结听完，嘿然冷笑道：“不能此为，乃吾之心。反君之言，作我自箴。与时仁让，人不汝上；处世清介，人不汝害。汝若全德，必忠必直；汝若全行，必方必正。终身如此，可谓君子。”他反其言而列出了六箴——“仁、清、忠、直、方、正”，作为自己的为官准则。

　　子曰：“听其言，观其行。”元结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道州刺史任上，他刚正不阿、敢为担当，宁可弃官获罪，也要为老百姓出头。

　　此时的道州，刚刚经历过战火，百姓十不存一，仅留四千余户。即使这样，朝廷分派下来的赋税却分毫不减，百姓不堪其苦，被迫卖儿鬻女。元结不忍对贫民横征暴敛，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给朝廷写了首“内参”诗来反映民情，这便是字字血泪的《舂陵行》。

　　诗前有小序，交代自己此时的心态：赴任才不到五十天，朝廷下发的催收令就多达两百余封，逼迫地方长官必须迅速把赋税收满，不然就要贬官削职。自己甫一上任，便面临着利害与良心的艰难抉择：“若悉应其命，则州县破乱”，“若不应命，又即获罪戾”，叫人如何是好？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战火后的道州已经禁不起折腾了，老百姓挣扎在死亡的边缘，“朝餐是草根，暮食仍木皮。出言气欲绝，意速行步迟”。自己身为一州之长，但恨不能救民于水火，又如何忍心对他们苦苦相逼、甚至严刑拷打呢？“追呼尚不忍，况乃鞭扑之！”然而，一边是道州哀鸿遍野、饿殍满地的实情，一边是朝廷冷酷无情、步步进逼的高压：“邮亭传急符，来往迹相追。更无宽大恩，但有迫促期。”

　　诗写到结尾，诗人已经做好了选择：自己情愿获罪丢官，也不忍横征暴敛、敲骨吸髓：“逋缓违诏令，蒙责固其宜。”既然是自己抗命不遵，那要降罪就降我的罪吧，只盼朝廷能发发慈悲，放那些可怜的贫民一条生路。

　　也许是被元结的忠直所感动，唐代宗特免了道州当年的赋税，黎民得以喘息，元结却招来了罪责。他重民命，轻官令，一不肯压下，二不肯媚上，上级怀恨在心，同僚冷眼相待。永泰元年，元结遭构陷而被免职，道州百姓跪求于路、指天划地，哀声振天，日夜不绝，为元刺史的冤情辩白。唐代地方官被罢免的常见，而老百姓如此哭求的却罕见，此事震动了朝廷，次年元结官复原职，继续担任道州刺史。他清正廉明、体恤下情、赈济贫民、发展生产，道州渐渐恢复往日生机。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古往今来，妙手著文章易，铁肩担道义难，为何？不诱于金钱，不惑于美色，不动于人情，也许不难，然不惧于威命，不媚于上官，甚至宁可将自己的锦绣前程摔得粉碎，也要说真话、做实事，为黎民百姓挺身而出，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天地间又有几个呢？要论辞采华章、诗名大盛，超过元结的诗人也许不少。然而，翻遍《全唐诗》，唯元结之铁骨可排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