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岩

　　雪峰山绵延不尽的褶皱间，一条蜿蜒曲折的沅江，碧水清波，润泽一座经年久远的洪江古商城，阵阵涛声，不绝于耳，荡去一抹剪不断的时光。

　　阳光明净，行在曲径通幽的小巷，我聆听不到古城熙攘的市侩声。一恍惚，我的想象直抵远逝的岁月——昔日的人声鼎沸，声色犬马，一切曾经的纷繁与喧闹归于阒静。或许，这个世界有着太多难以言尽的俗套，没有恒久的喧腾，也没有无限悠长的沉寂，只有浩荡向前的历史进程。那些灰暗的青石板，斑驳的墙体，幽蓝的青苔，轩昂的门庭，和一束屋檐上疯长的小草，似乎都在印证这里曾经拥有的过眼繁华。

　　沿逶迤的巷道踽步而行，我的脚步轻微。古商城的内容并不肤浅，追本溯源，它曾有“小南京”之称，因为桐油、白蜡、木材和烟草而声名远播西南地区。抗战期间，古城的巨贾富商纷纷慷慨解囊，捐资捐物者更是不计其数。覆巢之下无完卵，这种不惧外强欺凌，不做亡国奴的爱国情操，令人钦佩不已。

　　如同一位饱经风霜的长者，古商城是宽泛、拙朴的，他用博大的胸怀吸纳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三教九流，不管下里巴人，还是阳春白雪，不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兼容并收，一入古城，都能在此安身立命。美孚洋行、常德会馆、湖南银行、绍兴班、顺发油号、天钧戏院、同华昌布庄、扬州绸布，还有荷风院的青花楼，数不胜数的行当汇聚古城，相容并存，各领风骚，淋漓尽致地演绎一幅古城版的盈满人间烟火味的清明上河图。

　　如果我们把城市当成一个融合思想的生命体，建筑就是这座古城的精髓和灵魂。洪江古城背倚嵩云山，前临沅江，幽深的窨子屋，大多依山而建，摩肩接踵，彼此相依，室内格调各异。纵观蜿蜒的巷道，迂回曲折，错落有致，有着七冲八巷九条街的格局，行走其间，像置身一个巨大的迷魂阵。走遍整个古城，你找不到两栋完全相似的建筑，我想，这就是不一样的洪江古城，不人云亦云，不拘小节就是古城的秉性，不循世俗就是古城的气度。

　　龙船冲巷的忠义镖局，乍一看，气宇不凡，一幅“信达三江，镖传四海”的门匾赫然醒目。兴许是当时匪患猖獗的缘故，镖局作为彼时的一种生存行当，不可或缺地应运而生。古城商人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通达四方，往北经宝庆，到长沙转汉口，往南到昆明，远销缅甸印度，因为有了镖局鼎力押运，他们的货物得以顺畅抵达。镖局作为一个随时代衍生的产物，其仗义疏财的经营理念，一度赢得各路商家的绝口赞誉。

　　在俗世人眼中，在商言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似乎总是唯利是图的代名词，没有永远的朋友，唯有永远的利益。殊不知，在古城一偶，陈荣信商行，一位民国时期叫郑煊的商人，奉行商道即人道，将郑板桥的手迹“吃亏是福”拓印在自家院墙，作为家训时刻警醒家人，其远见、睿智的商道文化，为急功近利的现代人，树立了良好的商业典范。

　　在洪江古商城，最叫人感同身受的，便是她只闻风月、无论魏晋的慢生活。几位豁牙的老人围坐一起耍着小牌，一群涉世未深的孩童，在飞檐翘角的窨子屋里玩着游戏，平日异常警觉的小狗，也慵懒地伏在青石板上续着旧梦，一切琐碎日常的呈现，为古城的岁月抒写深远的注释。

　　作家董桥说，不会怀旧的社会注定是沉闷的。洪江古商城，它的存在与去留，历经时光飞轮的打磨。漫步其中，我内心的感觉五味杂陈，除了冥想，这座古城给予我的感触，其实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