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趁着闲暇，和父亲一起陪护高龄的奶奶，聆听了许多关于老屋的故事。

老屋是乡人对祖宅的尊称。一排一排，大致规整，犹如画像上默默凝视的老人额顶上的三条横纹。我想，必是老祖的刻意选择吧。整个古村落的布局，恰似一张巨大的人脸。背后，绵延的青山像极了刘海，郁郁葱葱，左右伸展成鬓角。左边为土山，林深叶茂；右边多石，高耸叠立。三排老屋位于山脚的一大片平坦处，一左一右各有深塘。左塘略大，右塘偏深，皆泉眼多发，水量丰富，修建有古井，净水池、洗菜池、洗衣池一应俱全。中间似一长竖，稍隆起，构筑成鼻梁，原为谷仓、晒场和杵臼屋所在。全村落两百亩稻田，上宽下窄，渐次收拢。一条外出古道也依此而设，青石铺就，拾级而下，趋向古县城。

老屋的故事很多。有曾在黄埔军校当过军官、英年得病早逝的革命者；有终年吟诗作赋、挥毫作画写字的老秀才；有酷爱古玩、云游四海的收藏家；有学识高远、著书立说的老教授……老屋幽深沉静，厚重凝实；人来人往，井然有序。仿佛方圆百里，都能听得见它那平缓温厚的声音。

老屋的味儿很浓。每逢年节，人声沸腾，一大群青壮小伙舞龙弄狮，处处鞭炮轰鸣，人人都挨家逐户拜贺，弄堂里荡漾的都是香醇肉味，屋顶上飘荡的都是乳白炊烟。平日里，也有说长论短后大婶间棋逢对手的骂仗，也有男人们吆三喝四聚在哪家划拳斗酒，也有突然的生老病痛一大帮人探望慰问，更有成群结队的小家伙们总有打骂不尽的玩劣，躲迷藏、打游击、斗泥炮……不亦乐乎。

而变化却是必然。那些眷恋它的老人，一个一个在呜咽中渐渐远去,它的孤寂、它的憔悴、它的衰败，日复一日。新一辈的年轻人，逐渐被那些现代技术所迷离，他们一一弃别老屋,有的远涉他乡投资置业，有的进城务工购房落户，也有的在靠近马路处辟地建屋。

村里的树木更茂盛了，老屋院门的场坪与公路也更亮了，八十岁的老太太也知道垃圾要集中倒放了……但老屋的影子仍在。

而让人忧虑与惶恐的是，它的影子中所蕴涵的那份传承、那份坚持、那份勤朴，正缓缓退隐，渐行渐远。或许，再也看不到手不释卷的牧牛少年郎，再也听不到以学为先、以善为本、以勤为荣的絮絮叨叨了，再也嗅不到泥里来水里去任劳任怨的汗渍味了。

我想，这或许就是远离了老屋吧。老屋的心，老屋的魂，也许与新时代格格不入。但终究是根、是脉，是不可断也续不上的源。

文 | 秦绍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