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来,我已有好几年没回家乡过中秋了。
儿时的记忆里,故乡中秋的月亮最明最亮。尽管那时家境不是太好,买不起月饼,但母亲总要烙几块月饼给我们吃。母亲先把发酵的面粉和好,揉到一定程度,切成小块,包上馅。馅有好几种,我最喜欢吃的是红糖芝麻馅。包好的月饼就用大铁锅慢慢烤,烤到一定火候,月饼的香味便弥漫开来。我贪婪地张开嘴巴,吮吸着香甜的空气。烙好的月饼,外焦里脆,香酥可口。
接下来就是“敬月”。三间低矮的瓦屋前,青青竹枝围成的篱笆院里,一张陈旧的方桌上,摆放着一盘青里透红的苹果,甜里带酸的大枣,还有菱角、花生等,再加上浓香的月饼。我们坐在桌前,静静地等候着月亮升上来。月亮刚上树梢时是蛋黄色的,继而掺入了一点青白,而后便是完全的洁白如玉。待到月近中天了,父亲就带着我们姐弟四人面对圆圆的月亮,双手合在胸前,许下自己小小的心愿。敬好月神,母亲便分给我们每人一块圆圆的月饼,拿到垂涎已久的月饼,我们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品着月饼的甘甜、野果的清香,那一刻,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就连家中的小花猫,也兴奋地在地上打滚、撒欢,跑前转后地跳个不停。
多年后,我远离了故乡,团圆的日子变得越来越少,想念父母的时候,就给老家打个电话,而父母却很少给我打电话,说怕影响我工作。有一年中秋,我出差路过家乡。“回来了,回来了!”母亲连声说,父亲的脸上也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喜悦。看着喜出望外的父母,头发已然变成灰白,一种无法言说的怅惘悄然袭来。在我离开的日子里,父母不觉已渐渐老去。那晚,一轮满月穿云而出,脉脉银灰照亮了我家的小院,也照亮了离人回乡的路。父亲照例摆出那张小八仙桌,月饼、莲藕、鸭梨、菱角、莲蓬……置满了一桌,刚刚出锅的月饼还散发着桂花麻油的诱人香味。一切都如儿时,一杯清茶,一双竹筷。母亲抬眼看看圆月,浑浊的眼睛忽然变得迷离,轻叹一声:“又一个中秋!”我不知母亲这轻喟中有着怎样的内容,我只看到父母的白发,在月光下闪烁。那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月光自深不可测的苍穹无声地洒了下来,在无边的静谧中,母亲在深情地呼唤着我的乳名。
“独在异乡为异客。”异乡的中秋,常常是喜宴尽了,我便独自回宿舍,一路走来,月色清凉,映照着我单薄的身影,连秋风中摇晃的树影都会令我心中一颤。此时,我觉得我应该回去,回到那篱笆扎的小院子去,回到那小院的月光下去,回到白发父母的身边去。30多年过去了,我走过沼泽,走过荆棘,走过荣辱,却从未走出那月光与白发交映的澄澈的梦。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小时候读《静夜思》,只觉得它朗朗上口,彼时与故乡没有距离,加上少年不知愁滋味,没能领悟诗中隐含的浓浓乡愁。“每逢佳节倍思亲。”而今又一个中秋节即将来临,如水的月色洒在窗前,我的眼前又浮现出父母那丝丝白发在月光下闪烁。眼下,最想做的就是,按动电话,告诉母亲:明天,我回家团圆。
文 | 吴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