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黎凛这个名字,就如同喜欢他诗歌的个性化表达。
《我深爱着的凉薄人间》是黎凛2015年至2021年的诗歌精选集,共180余首,已公开发表在各种刊物及选本上,是他盛年期的代表作。相较于他的上一本诗集《猛虎和蔷薇》,这本精选集有艺术追求上的焦虑和彷徨,也有反思和超越,更加质朴、内敛和纯熟,也说明他在诗歌创作上一路在奔跑,一刻也没有停歇。诗歌创作是场马拉松长跑,越往后越吃力,绝大多数人没能坚持下来。我曾评论黎凛,人到中年还坚持写诗,偶尔还能写出好诗,那无疑就是真正的诗人。
诗人深爱着的凉薄人间,只有走进其中才会发现,这是一个宏阔的精神空间,既有一个男人的中年偶感,也有生活的碎碎念;既写草木志,又写浮生辞;既画行吟图,也载杂吟记。而最让我感动的是故乡赋,这部分是整个诗选的重头戏,也是贯穿诗集始终的主题。“乡愁”成为他诗歌的中心词,是“我”与故乡、与亲人们特别是与父母之间的情感表达,通过诗歌重构故乡、触摸乡愁,与现实和解,以达到精神自洽与还乡。
一个诗人不写故乡是可疑的。黎凛的诗有生命体验,有隐忍,有怀乡情,呈现直抵人心的魅力。当年他只身走出了保和村那个巴掌大的地方,分配到异地工作,乡愁必然由此生发。所以“故乡”“布谷鸟”“月亮”“乳名”“清明”“老屋”作为重要的意象,在他的诗中便有了合理性和真实感。怀乡诗一直是他诗歌的重要篇章,譬如他中秋怀乡“每个想你的夜,我已经习惯/十指相扣”,在他眼中月亮也是流浪汉“在太虚游荡多年”,作为游子则像月亮一样“在孤独里提纯自己”。看起来他早已安于他乡,可是,“在异乡的城市/当蝉鸣被喧嚣淹没/故乡便远了”(《蝉》),“我在他乡/孤独就是整个故乡”(《孤独》)。孤独是袅袅的烟圈,是酒精的媚惑,是空寂的回声,甚至也是道路的远方,孤独伴随他整个异乡生活。离乡后的诗人始终不能贴近故乡,好在还有诗歌聊以慰藉,就让鸟雀们守着故乡吧,“就像我们守着诗卷和经书”。
黎凛写了不少写给父母的诗。写母亲,一个平凡的农村妇女,在人生七十载的生涯中,是一朵盛开的女人花:“母亲花/贫瘠的土地/顽强的根/草芥一样的命运/飞蛾一样的执着/一辈子积蓄着微弱的力量”(《生日忆母》),“好多年前,母亲的爱也是圆满的/只不过,她必须把不大的月饼/分成好多份,给她的老人,丈夫与孩子”(《那时故乡月》)。写父亲,一个普通的铁匠:“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父亲的脸/为什么是那种烙铁冷却后的颜色”(《打铁记》),“在异乡,我无法躲开一朵雨/落在脸上,像突然炸开的泪花”(《清明忆父》)。特别是诗人千里返乡,守在父亲病榻旁,给父亲按摩,陪父亲睡觉,“像两只留恋春光的知更鸟”,这样的诗深深戳中了读者的泪点。
黎凛的诗之所以有个性,除了个体的异质性,是因为他的诗有一种内在的自我膨胀,由内而外的能量释放,看似不紧不慢,这种释放颇有排他性,读起来有新鲜感。譬如他写二十四节气:写雨水,“雨,从天上落下来/就成了春天/她的怀里,瓜瓞延绵,子孙满堂”;写春分,“女人们的罗裙在原野盛开”;写谷雨,“在一杯雨前茶里,我越坐越深”;写芒种,“我该种下什么呢”;写秋分,“他的太空步/一脚踩到了平衡木”;写处暑,“像瓜熟蒂落/像集体私奔”;写霜降,“霜落在你的头上/如青春祭出的白旗”。
作为客居他乡的游子,即便写二十四节气,也忘不了故乡和父母:“故乡的屋檐/是否会再次挂满丰收的秋”(《立秋》),“是哪一缕风儿/率先模仿了母亲的抚摸”(《立春》)。所有这些诗句和意象都是黎凛的,沿途的风景独美,没有他人的影子,也没有AI的味道,扎扎实实的纯手工活打造,读起来有初次见面的感觉。
文 | 杨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