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在夏夜开花，被誉为“月下美人”。

去年春到北京出差，见了一个朋友，在其三层楼的书房里喝茶、读书、聊天。离开前，我看到靠窗一丛绿植，叶片宽而厚实，微微曲卷，从上往下倒垂在地。那就是年年爆花被晒在微信朋友圈中的昙花呀。我赶紧走上前，看了看，摸了摸，转头问了一句：“我能分一株带回去种吗？”“当然可以。”于是，我把手伸进花盆中，触及边沿一个小叶片，随手提起，底端可见少许白色根须，它竟是扦插成活的一个分株呢。

回到湘西，我把昙花移植到紫砂盆中。昙花株高尺余，郁郁葱葱，给我的素读楼带来一抹清凉之意。

种植完毕，我也发了一个朋友圈，由此记录下三月十一日。那天恰是谷雨，人间芳菲渐向暖。

对我而言，阳台是属于自己的神秘花园，种植有素兰数盆、老梅桩一，喜欢紫色而养了一株三角梅，还有老画家送的仙人球年年爆花。植物如人，常常不经意间予人清凉和喜悦。诚然，这个世界并不需要更多成功的人，但是迫切需要各式各样能够带来和平的人，能够疗愈的人，能够修复的人，会说故事的人，还有懂爱的人。

一个月后，因为仙人球开花，我注意到昙花主叶片上萌生出芽头，或是叶芽，抑或花芽。又一个星期，我看到昙花叶片上已有五个芽头，旁边一叶片也有两芽，皆如豆微鼓。另外，底部一芽初呈叶型，长至寸余。

后来，昙花叶片上真长成了两个花苞，有小指头长、筷子头粗，外面包裹着数根细长的绿褐色萼片。惊喜蓦然袭上心头，看着小花苞，像久别的亲人，连忙给它浇水、松土。颇为奇怪，花苞从冒出来到小米粒，差不多要二十多天，几乎看不到生长。等看到绿褐色萼片，花苞就长得快多了，能感觉每日都长几厘米。想必，这一株昙花，把整整一个夏天都给了我。

这时节，正是江南梅雨季节，霏霏细雨旬月不断。六月的一个清晨，那两个寸余长的昙花花苞，在我的注视下凋落一个，继而又凋落了一个。

“花之落与月之缺，同为伤感之事。然月缺可圆，缺者此月，圆者亦此月。花落虽可再荣，但落者此花，荣者已非此花，盖一经辞柯，无复上枝之望矣。”我心里一悸，继续夜读:“谛视斯境，一草一木，一丘一壑，皆洁庵灵想之独辟，总非人间所有。其意象在六合之表，荣落在四时之外。”

四时之外，春去春又回。

历经一年时间，我的昙花已经长成一大丛，且用青竹支撑着枝干，繁衍着层层叠叠的浓绿叶片。岁月无声，人花无语。常年翠绿的叶片，显示出昙花生命的力量，偶尔有新叶缓缓地从老叶上长出，冬日冻伤的叶片黑斑渐褪。这株神奇的植物，有种雍容气度，一种浓郁而清新的自信。我有时给它浇点水，静静地注视着，仿佛在聆听佛陀拈花微笑的遗音。

四月初，昙花老叶向阳而生一个小芽头。芽头二十多天才长一丁点，便知道那是花苞。只是，我不再期待，因为即将进入梅雨季节，雨多潮湿，而昙花不耐湿，等我某次出差回来，花苞果然已变成小黑点。时至五月，又一批花苞萌生。汲取经验，我掐掉所有嫩叶片，虽然难免枯萎几个，但大多数花苞长势喜人。历经一个多月的蛰伏期，花苞迅速变大，变胖，变长。细数了数，十个大花苞呢。

在快节奏的生活中，我们常常被压力和烦恼充斥，然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花开”时刻。急什么呢？万物生长自有规律。

此后，肉眼可见十个花苞的迅速生长。长至寸余，消苞一个。一场雨后齐刷刷地消苞八个，那些花苞已两寸有余，突然间变得通体红色，轻轻触及，“啪”的一下掉落下来，继而纷纷凋落在地。而唯一剩下的一个花苞，一夜之间竟长大两倍，细长萼片变成淡琥珀色，微微隆起，呈倒披针形。这一情景，让我想到植物的“托举”，八个花苞合力托举着一个花苞生长。我相信植物是有灵性的，它们和人一样，也有我们看不见的深层次的灵魂，否则人类为何为一朵花心动不已，又能捕捉一棵树的叹息呢？

七月十四晚，那一朵昙花开了。从小米粒的芽头到一朵手掌大的花朵，从四五个月的寂静生长到三四个小时的灿烂绽放，娇娆绮丽，美到极致。同一个晚上，北京书房的昙花几乎同一时间开了一朵花。于是我便翻阅有关记载：昙花的同一棵母株的分株，不论种在何地，都会同时在夜间开花。

昙花的生命只有一夜。爱人发来昙花视频，我感叹一句：“昙花还是没有等我。”此时我正在山西，第二天就能回到家了。

第二日晚上，我回到素读楼。枯萎的昙花还挂在叶片上，我伸手将其盈盈一握，只见雪白如银的花瓣，愈加变得苍白，唯有隐隐约约的风骨神韵。这朵昙花的生命是短暂的，但旁边又冒出几个小芽头，生命仍旧生生不息。我想，昙花的荣落也在四时之外，只是看花人如幻如梦，为花，为生命，为别人，为自己，而彻悟一切无常。

无常也是一柄智慧剑，斩无明，断执着。恍惚之间，我想起文殊菩萨的一句发愿：“你只要来五台山，我保证会见你，一千里相迎，八百里相送。但我以何种相貌见你，你却不知道。所遇的一叶、一花、一石、一僧，皆是文殊。”

皆是文殊。

文 | 九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