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博览
论冯京之傲
发布时间:2016-02-26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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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  朋

  

  倨傲、孤傲、骄傲,素遭诟病。其实许多时候,它只是某种情感误会,甚至是嫉妒、贬损人的说辞。一顶沉重的“傲”帽,不知压抑、埋汰了多少麒麟之才。

  

  宋仁宗朝的冯京,就被太尉老大人韩琦诬指为傲。

  

  宰相富弼与知制诰冯京是翁婿关系,按朝廷的回避制度,冯京须避嫌,故出知扬州;几年后冯京奉诏改任开封府尹,成了首都行政长官。可回京都数月,冯京却未造访丞相府,拜谒老岳丈。太尉韩琦看不下去,对富弼说:你的女婿太傲,不像话哟!本就心有不快的富弼,即派人叫冯京去见韩琦,想让老太尉好好教训一下;孰料冯京把那顶“傲”帽扔还给了韩琦:“公为宰相,从官不妄造请,乃所以为公重,非傲也。”

  

  依据回避制度,下属官员不得随意向宰相拜访请示;我不见岳丈,那是守规矩、为岳丈好,怎能反指我傲呢?冯京的辩白有理。韩琦说他傲,完全是误解、冤屈。

  

  但在官场上,娄阿鼠“‘老爷’说的准没错”的思维方式、行事逻辑,极为流行;谁官大、谁就说了算。太尉老大人说你傲,好个冯京居然不认账,反出言狡辩,当面顶撞,岂不是更见冯京目无尊长、傲之又傲?为免招非议,韩琦、富弼决定,让冯京离开京师、去做陕西安抚使,后又转知太原府。不大不小的一场傲与不傲的风波,还是叫冯京品尝了宦海的苦涩滋味。

  

  冯京被诬指为傲,这并不是第一回。年轻时,“隽迈不群”的他,从乡试、礼部以至廷试,“皆第一”,高中状元,成了举国瞩目的青年才俊;因为尚未娶妻,诸多权贵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当时官拜淮康军节度使兼宣徽南院使的张尧佐,依仗侄女张贵妃之宠势,一心想招冯京做女婿。他居然霸王硬上弓,把冯京带回府中,束上金腰带,称这是“上意”;过了片刻,宫中又送来酒菜,还把贵妃赏赐的嫁妆一一出示,摆出一副皇家赐婚的架势。可这一切没有打动冯京,“笑不视,力辞”,拒绝了这桩婚事。如此不识抬举,不把皇家放在眼里,自然没好果子吃。状元冯京仅被委以将作监丞,派到江陵做了通判。可以说,冯京刚入仕途,就被人目为恃才傲物而不得重用。

  

  明明是张尧佐仗势欺人,而不齿于裙带风的冯京,反倒被视为倨傲不敬,岂非冤哉枉也!

  

  大凡才华出众者,每每被指为傲。三国时的孔融,“高才倨傲”;南梁萧子显,“恃才傲物”,死后被谥曰“骄”;而与冯京同朝的苏轼,顾影自怜,“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竭力赞美秋菊的傲骨;明代才子袁宏道,亦持“傲骨终然遭白眼,穷途无计觅青蚨”,不以傲为悔。直至现当代,徐悲鸿有“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之名句;钱钟书在清华毕业时,校方准备让他读研究生,可钱却眼高于天,称在清华还没有哪个人配做钱某人的导师!平心而论,上述诸公,哪个不是才高八斗、卓然成家的人物?故我想,傲,是须有点资本的;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总好指责出类拔萃者骄傲,也许多半出于嫉妒,一如黑格尔所说,嫉妒乃是平庸者“对于卓越的才能的反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抵是贯古通今的共同现象。只要社会还未能做到以能力为本位,给有才者扣上骄傲的帽子,省力而又管用。

  

  骄傲当然不好。但才高遭忌,总以骄傲为名排挤之,则是社会的不幸。好在宋仁宗颇有爱才之心,多次保护冯京,并留下“渴想仪刑,不忘梦寐”之语。冯京虽屡遭贬谪外放,仍官至参知政事、宣徽南院使,并以太子少师致仕善终。在北宋史上,进士从乡试至廷试皆第一者,只有三人,“王曾、宋庠为名宰相,冯京为名执政,风节相映,不愧其科名焉”。岂能说状元都少有作为呢?

  

  论冯京之傲,愚意不在替冯京翻案,而是诚望当今社会能打造人尽其才、才尽其用,让各类人才脱颖而出的好环境。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杰出人才也难免有弱点、短处。对于人才,包括一些“另类”的怪才、奇才,社会应当尊重并包容之,切勿苛求而作践、埋没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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