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波
福布斯富豪榜今人耳熟能详,“富豪榜”这玩艺儿,古人有没有?
也有的。中国最早的富豪榜,当然是《史记》中的《货殖列传》。“货殖”一语,应该是取自《论语》,孔子评价弟子端木赐(即子贡)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亿”通“臆”,孔子称赞子贡做生意屡屡能够预测成功而大赚其钱也。《史记》中的《货殖列传》就是专为从事工商业的人们所做的一篇传记。司马迁说得好,“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要想发财赚钱,从事工商业自是最佳途径,因此这篇《货殖列传》中收录的都是从先秦至汉前期这一时段产生的顶级富豪。
司马迁所拟的富豪榜上都有哪些人物?范蠡,越国大臣,后从官场上激流勇退,弃官而从商,“遂至巨万”;白圭,战国之初的商人,司马迁说他“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就是在农业社会中准确判断气象和收成,趁农业丰收谷贱的时候大肆收购储存,然后于次年高价出售;猗顿、郭纵,分别以盐与铁起家,而秦始皇时期的乌氏倮与寡妇清则致力于畜牧业与矿产开发,均成为富豪。至于汉初,富豪就更多了,从事冶铁铸造行业的有卓氏、郑氏、孔氏,从事商业的有师史,从事农业畜牧贸易的有任氏和桥姚,从事金融行业的则有无盐氏,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每个行业都涌现出了成功人士。
《史记》中有富豪榜,班固撰《汉书》亦步亦趋,同样拟了一份富豪榜,这就是《汉书》中的《货殖传》。
对这两份富豪榜进行一下比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司马迁的榜单人物始于先秦,所以第一位人物是范蠡,班固的榜单人物同样始于先秦,第一位人物也是范蠡。以下白圭、猗顿、乌氏倮、寡妇清、卓氏、郑氏、孔氏、师氏、任氏等人,两份榜单也完全相同。
当人们发现司马迁的榜单终于“任氏”,班固的榜单也终于“任氏”的时候,是否会想到一些有趣的问题?
众所周知,班固的《汉书》写的是汉初至新朝王莽时期的历史,司马迁的《史记》则断自汉武帝,而汉武帝至王莽,这中间还有近百年呢。
于是问题来了,同样是拟富豪榜,与司马迁相比,班固明明是针对一个更长的时段,为什么他拟的富豪榜却和司马迁完全相同?难道在汉武帝至王莽执政的这近百年之间,就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富豪产生?不可能是班固笔拙,也不是他对富豪缺乏基本的辨识能力。实在是因为没有更多的素材提供给班固,供其驱驰。
“在汉武帝至王莽执政的这近百年之间,就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富豪产生?”这似乎是个奇怪的问题,可面对这个问题,居然只能作肯定的回答。
那么富豪难产的原因何在?是工商业人才在某一时期突然出现了匮乏?当然不是,不管什么样的人才,哪朝哪代都会有的,导致富豪难产的关键在于,从汉武帝开始,官方的一些政策对工商业的发展极为不利。
读史者皆知,汉武帝是锐意开边的雄主,其对外征伐的是非这里不作讨论,但一个问题是清楚的:打仗就会烧钱。在汉武帝初即位的时候,尽管天下富足,国家粮库里的存粮太多以至于“腐败不可食”,但如此丰厚的积累也经不住连年征战,很快就出现了财政危机。汉武帝应付财政危机的主要办法有三个,一是卖爵位,二是扩大征税,三是将盐铁等重要产业转为政府掌控,不许私人染指。这些政策的剑锋所指,谁是最主要的受影响者不言而喻。
汉武帝的政策对工商业带来了巨大冲击,不喜欢富人的人们可能会拍手叫好。但除了皇室,谁还是真正的受益者呢?台湾学者侯家驹在《中国经济史》中说:“武帝以前的富豪中,有很多是以鼓铸或冶铁起家,而冶铁属于重工业,若是任由民营,则在竞争之下,业者必会为提高效率,致力于生产技术的发展,改由公营后,变为独占,缺乏研究发展的诱因,科技难以大幅提升,再加以在管制社会中,科技被视为奇技淫巧,阻碍聪明才智之士从事科技研究工作,从而使技术停滞,让经济社会凝为静态。”读书至此,可发一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