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朋
昨日作乱捧杂感,今朝看魏忠贤传。其中大小官员的吹捧登峰造极,堪称恶捧之最。
谓之恶捧,盖在去势的宦官形迹卑琐鬼祟,而一代巨阉魏忠贤恶贯满盈、罪大恶极,几为黑暗腐败、专权窃国的代名词。将这坏种、大奸大恶的太监头子捧入云霄,不谓恶捧、又谓何哉?
起于天启六年的魏忠贤生祠建造热,足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给活人修造生祠庙宇,这种吹捧已然荒唐;而生祠建造热中一批官员的恶捧献媚,更催人欲吐。且看——
领头在杭州建生祠的浙江巡抚潘汝桢在给朝廷的奏本中,赞颂魏忠贤“心勤体国,念切恤民”;又说浙江百姓都对他“感德无穷,公请建祠”。强奸民意,糟践公论,莫此为甚。
王裕在奏疏中为魏忠贤歌功颂德,称他“丹渊浴日,灵腕补天,德耀乾坤,勋在社稷”。扬州瞻思祠的颂本,有“督厂魏上公天赋英姿,灵钟名世,功高社稷,德被商民”之语。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一览无余。
京师国子监生陆万龄别出心裁,提议在国子监修造生祠。其理由很强横:“孔子作《春秋》,魏公作《三朝要典》,孔子诛少正卯,魏公诛东林党人。”所以应当在国子监建启圣公祠,将魏忠贤与孔圣人并尊,还要以魏父配祀。有个太学生又倡议把魏公像挂入各地孔庙,令天下学子同拜孔、魏。一个文盲无赖之权奸阉人,居然捧得跟万世师表的圣人一样高大上。狗屁不通,滑稽可笑!
还有山东巡抚李精白,其疏请建祠书说,“厂臣仁威强压乎山川,秽泽渗漉乎中外,尧天之巍荡,帝德难名;时雨之沾濡,元勋丕著”。在书写时,他又故意把“巍”字的“山”字头挪移到下面,说“惧压上公之首”。生祠的柱联云:“至圣至神,中乾坤而立极;乃文乃武,同日月以长明。”吹牛拍马的功夫,超一流。
种种恶捧,不胜枚举。魏忠贤当然舒坦、高兴。修造生祠歪风席卷大明,南北直隶、浙江、山东、山西、河南、陕西、江西、湖广等地总计生祠有七十多处。其中山东巡抚李精白、宣大总督李朴,各造了三祠;顺天巡抚刘诏,建祠四处;最多的要数蓟辽、保定总督阎鸣泰,他以一手建造七处生祠而夺魁。
这些文武官员热衷于恶捧、造生祠,其实是抱魏忠贤的权力大腿,贪图升官发财。魏忠贤则以对修造其生祠的态度、业绩,作为考量官员忠诚和政绩的重要标准,大搞顺昌逆亡。如第一个倡议捐资修生祠的沈尚文,被封为杭州卫百户,并世守香火。造生祠最卖力的阎鸣泰,擢升兵部尚书、加太子太师。顺天府巡抚刘诏,官至总督蓟辽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兼右副都御史。他们拼命恶捧、给魏忠贤抬轿子,全在为自己坐更大的官轿!同时,借修生祠为名,横征暴敛,大发横财。一座生祠的修造费少则数万两,多则数十万两,最终都要从百姓头上搜刮。
恶捧造神导致专权暴政。谁对魏公不敬、对造生祠有疑异,谁就犯了弥天大罪,轻则撤职罢官,重则立即处死。许多生祠都建在风景名胜之地,造成景观或古迹破坏。南昌建祠,江西巡抚杨廷宪、巡按刘述祖就先捣毁周敦颐、程灏、朱熹的三贤祠,再买下澹台灭明祠、毁掉原神像以建造隆德生祠。挖墓、伐林、拆毁民房等,建祠中屡见不鲜。河南建祠拆毁民房一万七千余间,仅开封造戴德祠就毁坏民房两千多间,以致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大规模修建生祠,制造了冤狱、贪腐、侵害民生、毁坏文化等一连串灾难。恶捧之最,端的是国民之灾。
恶捧的本质,实乃极权之任性颠狂。不就因为魏忠贤位高权重、掌控天下,所以大官小吏、商人士子,都要竞相拍马、大捧特捧么?吕毖《明朝小史》说,“举朝阿谀,顺旨者俱拜为干父,行五拜三叩头礼,呼九千九百岁爷爷”。连他的姘头客氏,也尊为“老祖太千千岁”。客、魏权势熏天,几成二皇帝!但这一切,与懦弱无能的明熹宗的纵容、宠信,大有干系。朱由校牢记其父皇临终时“内侍忠直,不避形迹,唯此一人耳”的遗嘱,奉魏忠贤为“顾命元臣”,放手让客、魏把持内外朝政。如同阉党刘若愚《酌中志》所说,“太阿之柄下移”,熹宗“端拱于上,惟客、魏之言是听,而尾大不掉之患成焉。”但在我看,熹宗和客、魏浑然一体,亲如一家。这就叫皇权的家天下特色!
然而,歌功颂德、恶捧造神的生祠热,不过是魏忠贤之类极权者最后的疯狂。天启七年秋,熹宗驾崩;三个月后客、魏即被处死,其生祠也在顷刻间化为破砖烂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