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寿光

　　程星龄是闻名遐迩的人物。每当听人谈起或从文献资料中看到程老的非凡经历，比如在民国时期不顾个人安危，积极掩护支持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从事革命活动；大力协助中共地下党促成湖南和平解放；1949年10 月1日应邀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开国大典；毛主席称他为“党外的布尔什维克”……我都会自然而然地与大家一样肃然起敬。

　　1983年4 月，83岁的程老当选为湖南省政协主席。据我所知，由非中共人士担任省政协主席的，全国仅程老一人。程老当时还身兼数职：省民革顾问、全国政协常委、民革中央常委等。各种会议和调研、考察活动就够多的了，还经常要接待来访，阅批文件、电报、信函更是每天都少不了。我有幸从1984 年3 月至1986 年5 月担任程主席的秘书。

　　1954年10月，毛泽东和程潜、程星龄（右一）、王季范在北京十三陵。

　　他是党外人士，83岁时担任湖南省政协主席

　　忆改革开放初期的程星龄

　　1987年10月，程星龄因病逝世，享年88岁。

　　一

　　1984年3月，中央决定开放14 个沿海城市。程老敏锐而果敢地捕捉有关信息，试图推进湖南的对外开放。当他得知全国政协将于当年6 月在北京召开黄埔军校建校60 周年纪念会时，便立即与省政协其他领导商量，拟以湖南省政协和程老个人的名义，邀请出席纪念会的湖南籍知名人士来长沙举行“振兴湖南经济座谈会”。此次座谈会在报经中共湖南省委、省政府同意后，于同年7月5日至14日在蓉园隆重召开，宋希濂、李默庵、戴坚、唐生明、李才桂、刘树勋、彭鸿文、文强、肖作霖、宋瑞珂等在海外和外地的湘籍20 多位知名人士和他们的夫人以及美籍华人任先民、何庆华教授夫妇等应邀出席。程老致欢迎词，他说，大家以古稀耄耋之年在家乡聚首，共商湖南建设大计，是一次难得的盛会。他希望老朋友们积极引进海内外的先进技术和经验，为湖南的经济振兴献计献策。与会人员就湖南对外开放、招商引资事宜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洽谈，初步商定了多个意向性项目。座谈会还提议筹建湖南经济建设促进会，归口省政协领导。该组织于1985 年3 月11 日成立，程老担任理事长。在筹建经促会期间，经省委、省政府同意，于1984年9 月成立了由经促会主办的湖南国际经济开发公司(1985年2月划归省外经委领导），开展招商引资、国内外贸易等具体业务，成为我省的一个重要对外窗口。

　　座谈会的成功举办，程老毫无疑问在其中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但幕后的一些故事却鲜为人知。比如李默庵先生，长沙县北山镇北山村人，原国民党高级将领。1949年8月4日，程潜、陈明仁起义通电中将他列为领衔者之一。他自己认为投向人民“无微功实绩可以自赎”，对共产党的政策、对祖国特别是对家乡湖南的情况又不够了解，因此一直滞留海外，过着隐居的生活。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国内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他也感到“非常欣慰”。程老与李先生常有书信来往，知道他已有考虑回国定居和回湖南老家看看的想法。1981年10 月，全国政协和湖南省分别举办辛亥革命70周年纪念活动，程老去信与李默庵约定在武汉会晤。据随行人员回忆：10 月17 日在武汉洪山宾馆，李默庵先生一见到程老，兴奋之情难以言表。他们一连两天谈了8个多小时，非常投机。谈话使李先生消除了某些顾虑。在这次“振兴湖南经济座谈会”结束后，李先生回了一趟久别的长沙县老家。1990 年6 月，李默庵先生回国定居北京，翌年4 月增补为全国政协常委。

　　程老在省外和海外的故旧当中，有些虽然不是湖南籍，但与程老联系交往多了，他们也逐渐熟悉、关注湖南了。如当时的全国政协常委、香港著名实业界人士黄克立先生，是程老上世纪40年代在福建工作时的同事，是至交好友。1984 年5 月，在北京出席全国政协会议时，程老曾专门约请刘正省长与黄克立先生会晤，并由省计委等部门负责人汇报湖南经济建设的情况。我在场做记录，看到程老与老朋友无拘无束地侃侃而谈，深深地被他们那种肝胆照人的深情厚谊所感染。此后，黄先生多次应湖南省政府和省政协的邀请来湖南访问考察，并被聘为省政府顾问。作为湘港两地经贸合作的一个铺垫，黄先生之子黄宜弘（时任香港中华总商会副会长）、香港长江实业有限公司主席李嘉诚先生与湖南省在香港合资办了重信投资有限公司。1986年1月，程老应邀赴香港回访了黄先生等友人，并与黄先生等多位香港知名人士一同出席重信投资有限公司的开业酒会。程老的一系列社会活动，加快了湖南改革开放、走向世界的步伐。

　　二

　　为了充分发挥新时期人民政协的职能作用，程老始终以饱满的政治热情，围绕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以及党和政府重大决策，通过委员提案、会议发言、调查报告、参观学习等方式建言献策。这里例举程老率团赴广东开放地区参观考察和关于五强溪水电站建设提案的有关情况。

　　1984年12月16 日至1985 年1月4 日，以程老为团长，由省政协、各民主党派、工商联、台联、侨联及省政府参事室负责人组成的“湖南省政协赴粤学习参观团”，参观访问了深圳、珠海经济特区和广州、中山、海口、三亚、湛江及海南行政区的通什黎族苗族自治州、兴隆华侨农场、琼中县等，历时20天，行程逾万里。大家看到广东对外开放所取得的成就，惊叹不已。在向省委、省政府报送的《关于赴粤参观学习的报告》中，参照广东的经验，认为湖南要搞好改革和开放，总结提出了五点体会与建议： 一、进一步清除“左”的影响，抛弃旧的传统观念；二、进一步落实各项统战政策；三、重视发挥统一战线和人民政协的作用；四、尊重知识和知识分子，大胆启用人才；五、大力发展建筑业、旅游业和第三产业。其中的一些精辟见解和具体建议，对于领导打开思路、科学决策，无疑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1984 年5 月向全国政协六届二次会议递交的《请求将五强溪水电站纳入国家建设计划，以解决湖南电力严重不足的问题》的提案，反映曾经两上两下的五强溪水电站的工程建设问题。程老对有关情况早已了如指掌，但他还是多次与省直有关部门进行商讨，又与另两位在湘全国政协委员陶峙岳、刘公武反复斟酌提案的可行性，然后与这两位全国政协委员联名提出。这个提案的承办单位国家水电部高度重视，于同年8 月办理答复函称： 在编制“七五”计划中根据用电需要和国力情况统筹考虑。后来这个水电站作为国家“七五”“八五”重点工程，于1986 年4 月复工建设，总投资89 亿元，1996 年5 台机组全部投产发电，总装机容量120 万千瓦，年发电量53.7 亿千瓦时，是我省最大的一座水电站。

　　程老为了不辜负人民的重托和期盼，怀着高度的使命感、责任感和紧迫感，夜以继日忘我地工作，但是一贯识大体顾大局的程老也想到过要“让贤”。他跟我说过“岁月不饶人、客观规律不能违、不要恋栈”一类的话。他曾以口头和书面形式向上级有关领导提出辞职。他于1985 年7 月24 日给有关领导的亲笔信中说：“我今年已满八十五岁，体力日益衰弱，担任公职，确已力不从心，滥竽既久，内疚良深，敬祈俯察实情，允许我将现任职务(从略) 一概辞卸，让我离休……不胜感祷之至。一俟俯允，即当向有关单位提出书面辞职(呈)。专此谨致敬礼。”字里行间，言辞恳切，完全是他老人家真心实意的表达，而组织上则对他一再表示挽留。

　　作为程老的秘书，及时呈送文件给他阅看，是我的主要职责。程老在紧张的公务活动之余，只要能安静地坐下来，那就是他学习的时间了。他每看完一份文件，都会在文件首页的右上角端端正正地签上一个“程”字。每份文件都是逐行逐字认真阅读，有些文件还不止看一遍，其认真程度令我至今难忘。有一天上午，他留下一份标有“用后收回”字样(非密级) 的内部资料，说下午还要再看。我下午去取这份文件时，在房内找遍每个角落都未找着。我回到机关没多久他就打来电话，用很急促的声音说那份文件找到了，是夹在一件换下的衣服口袋里了，还一连说了几句“对不起啦”。身居高位的程老，对同志和朋友是极其热情和平易近人的。他交办的许多批件或信函中的措词，也很能体现他老人家待人的谦恭有礼，如 “介绍某某同志趋谒，敬请 赐为接谈”“某某同志趋前请教，敬祈 赐见并予指示”“某某同志来信，特转请 赐为处理”等等。

　　程老一生“立德、立功、立言”，应该说全都齐备了，他老人家的名字和功绩，已经镌刻在历史的丰碑上。程老在他86 岁时书赠我的一副条幅，写的是唐朝诗人储光羲的一首诗，诗中描述的那种美好意境，也许不仅是我，也可能是很多朋友都欣赏和追求的。现将诗句抄录于后，以资同赏共勉吧：

　　山中有流水，借问不知名。映地为天色，飞空作雨声。转来深涧满，分出小池平。恬澹无人见，年年长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