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建文
我有一个感觉,现在的人好像一旦有点名气,便要学些字画之类,让自已附庸风雅起来。有的似乎还真玩出了点名堂,作品连连成交,且润格不菲。这让我想起著名国学家刘师培来。据说,他亦曾有过出售书法作品的想法,但由于弟子兼好友黄侃的一句话,让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刘师培应该说是民国时期的一位奇才,出生于江苏仪征经学世家。他天生近视,说话口吃,且患有肺结核,但其自幼聪明过人,勤奋好学。才满8岁时,他便开始学习《易经》。10岁时,看到姑母用凤仙花染指甲,便闹着也要为他染,他用作诗为交换条件,以凤仙花为题,两天时间作诗100首,邻里无不啧啧称赞。到12岁时,他便读遍了四书五经等传统经典,虽不少时候是“一目辄十行下”,却能“记诵久而弗渝”,有着超强的记忆力。不幸的是,15岁时,他的父亲就因病去世,留给他的“古语有言,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养身之要,是在勤矣”的遗言,便成其一生的座右铭。从此,刘师培愈发勤学苦读,不分昼夜,恍然有悟,便要吟诗作赋。由于特别的好学,加上过人的天赋,他12岁便考得秀才,19岁成为举人。可见,最终成为国学家也是情理中事,不足为怪。
少年得志的刘师培,在学问上的名气,完全可以与章太炎比肩。据方光华所著《刘师培评传》记述,刘家从其曾祖刘文淇开始对国学进行研究,一直以《左传》旧注疏证为核心,颇有建树,多人名列《清史稿•儒林传》。刘师培在继承家学传统的基础上,逐步扩大研究范围,经学、史学、文学、子学、小学均有涉及,但仍以经学研究最为著称。他采用西方进化论的思想及其研究方法,对国学进行深入研究,开辟了国学研究的崭新境界,先后完成了《春秋左氏传古例诠征》《春秋左氏传例略》《春秋左氏传答问》《春秋左氏传时月日古例考》《读左札记》《周礼古注集疏》《礼经旧说考略》《逸礼考》《古书疑义举例补》《论小学与社会学之关系》《小学发微补》等74种著作,成果惊人。其中《中国中古文学史》曾受到鲁迅的高度评价,堪称垂之后世的典范之作。同为北大教授的黄侃在学术上可谓目空一切,但对刘师培却尤为认可。他以为自己文学、小学无人可及,但经学不如刘师培,便上门磕头执弟子礼,向刘师培学经学,并终身以师相待。可见,刘师培当时的学术地位绝非一般,颇受各方推崇。
然而,作为国学载体的汉字,刘师培却书写得让不少文人诟病。同在北大任教的周作人就曾在《知堂回想录》中说:“他(刘师培)写起文章来,真是下笔千言,细注引证,头头是道,没有做不好的文章”,“可是,字写得实在可怕,几乎与小孩子描红相似,而且不讲笔顺”,“只看方便有可以连写之处,就一直连起来,所以,简直不成字样”。刘师培为了追求书写速度,他不顾字迹荒率潦草,一味写下去,有时墨盒已干枯无水,他仍旧不停地点蘸着继续书写,加上手颤的毛病,往往字写得如鼠须虫迹,无法认辩。也许正是自知字写得难看,刘师培在北大上课时很少板书,有时无奈于学生的要求,也只是歪歪扭扭写上一两个字,内容残缺不齐。作为北大文学课长的陈独秀,曾经例行公事去听他讲授《中古文学史》,他一如既往只讲述不板书,一堂课下来,他只在黑板画了一个圆圈,在中间再加上一点,算是写了一个“日”字。这副作派,过去有着驱赶教授传统的北大师生却能容忍,大概应是源于对他学问的佩服。
把字写成这副模样,刘师培自己却不以为然,总能说不同的理由。据《细说民国大文人》记述,哲学家涂又光曾在评论书法时说:“人有没有灵气,可以从一个人的字体现。苏东坡偏锋卧笔,是一派敦厚之态,刘师培用墨枯槁,是一副短寿之形。”由于父亲早逝,刘师培的姐姐刘师烁见弟的字写得干枯无墨,也以为并非好的兆头,往往亲自坐下来,取笔为其添墨填字,让字迹清晰厚重。她还曾写信规劝刘师培说:“古今人写字,没有像弟这样枯瘦无法的。”总想促其改进。但刘师培却争辩说:“字只是做记号的,要它好有何用处。”他的妻子何震能诗善画,也曾批评他的字写得丑陋,笔画歪斜,忽断忽续。他却老是不服,说自己的字其中自有妙处,只有太炎先生才看得出。何震又追问他曾习过何人之体,他则诡异讪笑回答妻子,这是俗人不能清楚的,此乃“比干剖心碑”也。而从刘师培留下的墨迹来看,虽不像周作人所说那样拙劣无比,但也绝非他自己所说的妙不可言,其字纤细无力、气韵不足的概括,恐怕不失恰当。
奇怪的是,刘师培的书法,当时却似乎确实还有人喜欢,且价格不菲。据说,常有人请他为在送人的卷册上题字,端方、梁鼎芬等清朝遗老还请他在碑贴上题跋,并送给不少珍贵的礼物。刘师培往往非常得意,便对姐姐说:“姊常说我的字枯瘦无法,何以常有人请我题字呢?”也许正因为这样 ,他曾产生过卖字的念头,想以此改善其寒酸的书生生活,还曾专就此征求黄侃的意见。本来对他书法不敢恭维的黄侃,沉默片刻后,说:“老师只要写上刘师培三个字去卖就够了!”其意不言而喻,除非凭借刘师培在国学上的名气,否则,其字是无人会要的。我想,今天那些出售书画的所谓名人不也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