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是一卷画，一幅卷轴画，一卷风俗画。卷轴，以时间为序，徐徐展开，风俗种种，缓缓出现在人们面前。

“糖瓜祭灶，新年来到”，进入腊月二十三，就意味着进入新年了。腊月二十三，摆祭，一定要有糖瓜、麦芽糖，黏黏的麦芽糖，可以粘住灶王的嘴巴，“上天去多言好事，免说坏话”。《论语·八佾》中，王孙贾说过一句话：“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灶神不是大神，地位卑微，但却直接掌管着一家人的温饱，能够保一家平安，故尔敬灶神也就成为必然了。

腊月二十三之后，一直到年“除日”，这一段时间，乡间百姓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要做，那就是“大扫除”。古人谓之“打埃尘”。

顾禄的《清嘉录》中记载：“腊将残，择宪书宜扫舍宇日，去庭户尘秽。或有在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及二十七日者。俗呼‘打埃尘’。”吴自牧的《梦梁录》则曰：“士庶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这段文字，实际上指明了“打埃尘”的范围：门闾（门外街巷）、庭院、户内。总之，里里外外。

昔年，我家居住乡下，每年同乡人一样，都要在腊月里选择一个吉祥的“双日”，打埃尘。由内到外，分工明确。孩子们，负责打扫庭院；大人们，则负责清扫房屋。打扫庭院时，要先在庭院中放一串鞭炮，一方面告诫四邻“过年了，我们要大扫除了”，另一方面借鞭炮声“驱除疫鬼”。“打埃尘”又叫“除残”，蔡云有诗句曰：“茅舍春回事事欢，屋尘收拾号除残。”祛除残秽，除旧迎新。

年“除日”，是年夜的前奏。这一天，主要是贴春联、挂年画、张灯笼、亮灯火。

贴春联、挂年画，大多是孩子们的事情，或者在大人的指导下，由孩子们去做。一边贴春联，一边还叽叽喳喳认春联，识别春联上的词句，观照春联张贴的顺序，这一切对于孩子们来说都是知识。里里外外都要贴，满庭院都焕然一红，年的气氛，霍霍燃烧起来了。门楼前檐上，一定要挂两只红红的大灯笼，灯笼下还要缀着红红的流苏穗，喜庆极了。庭院中，一定要拉上一盏电灯，灯泡度数要大，黄昏开灯，满院明亮如昼——要过一个亮堂堂的年。

除夕至大年初一，就是过年的高潮了。

除夕，要包水饺、喝年酒，核心还是“年夜祭”。年夜祭分为“内祭”和“外祭”，内祭是祭灶神，外祭是“祭天地”。庭院中，摆放一张大方桌，方桌上摆满祭品：鱼肉三碗、水饺三碗、水果三碗、茶水三碗、白酒三杯、香烟三支、馒头一垛（元宝状五个），另有香炉一个，内插线香三支。祭品摆好，午夜零点一过：燃线香、焚烧纸，放鞭炮，最后，由家中长辈带领一家人，叩头三次，算是对天地之神的敬谢。

子曰：“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年夜祭不是迷信，是对天地的一份感激，一种感恩。

大年初一，拜新年，街道上人来人往，拱手问候，热闹成一锅粥。拜新年，是一个新的开始，纵是曾经有过嫌隙、恩怨，这一拜也就涣然冰释、前嫌尽弃了。

初二至初五，大串门。沾亲带故的都要串到，寒暄、问候、分喜包、喝门酒。亲情加美酒，把持不住，就难免喝醉了。于是，回家路上，就常常见到东倒西歪、趔趔趄趄的醉酒人，似山东吕剧中的那个“马大保”，姿态百出，也笑料百出，把一幅新年风俗画，演绎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

初五一过，这个年也就算结束了。等待着的，是另一个节日高潮——闹元宵。

文 | 路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