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反复地下，没下透，空气又闷又潮。

住所对面的低矮山坡，我已经无数次走过。但这样的天气不适合了，泥巴被泡软，无人经过之处看上去正常，鞋踩上就会粘住厚厚的、吸附性很强的一层软泥，反复擦都擦不掉。

这么不好走的小路为什么还要来？我惦记的是那片李子林。小路一侧是排列整齐的树林，另一侧是高耸的杂树荆棘，哪怕走过这里无数次的我，也是偶然才发现隐藏在荆棘后面的李子林。进林可真不容易，必须披荆斩棘。

前些天阳光普照，这天到了李子林外面，发现无路之处，多了一条明显的、被人踏出来的痕迹。早听人说过，这片李子林是很早以前种的，属于集体林，李子林周围没有人家，也就没有人来管理，谁想摘李子，摘去。

我顺着这条别人新辟的路弯腰钻进去，才一会儿，就看见了一棵一棵相连的李子树，李子已经红了，每棵树下散落着掉下来的李子。

我就近摘了几颗放到口袋里。李子林中除开李子树，杂树也都长大了，各种树杈纵横交错，别说行走，就是目光都看不远。寂静中，突然听到短促的一声：“噗——噗噗”。

“这么早，难道有人和我一样，就来了吗？”我心里想。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有几棵李子树，也没见人。头顶树梢，一只被我惊动的鸟嗖地起飞，腾飞的一刹那，它双脚蹬枝，那枝上几颗熟透的李子离开树身向下坠落。果实在坠落的过程中不断击打树叶，发出了“噗噗”声。

此后我又来过几次，一次是带女儿来，让孩子看看超市外的李子是什么样的。林子里蚊虫多，尤其潮湿天气，孩子被蚊虫咬得到处是坨。她头发也湿了，一脸的灰，但她兴奋得很。到手第一个就要吃，我答应她，用衣袖擦干净。她吃了第一个，再来第二个，吃罢第三个我不再准许她吃了。

最后一次去，是在接连下了几天雨后，这次去有两处不同让我惊讶。李子林的杂树被砍倒，荆棘被斩伐，林子里面空荡荡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句话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另一处不同是摘不到李子了。“向阳石榴红似火，背阴李子酸透心”，红李子都长在高高的树梢，那里才有阳光。要想摘，除非用长杆子打，而我情愿摘，不喜欢打。地上掉落的李子一层层堆积，都长出白毛了。

费了我许多工夫，只得了小半袋，青黄的多，红的少。从李子林出来，我在草上擦鞋上的泥，这回不是泥土的泥，而是“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李子泥。

李子泥在我心头萦绕。李子自熟自落，人们来来去去，其实李子被人摘取的真是少数，大多数都尘归尘留在了李子林。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出自《史记》，司马迁说李广“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悛读作“圈”，“悛悛”指小心谦恭、谨厚貌。悛悛不能用在李子身上，因为李子开放之日灿灿生辉，这跟李广将军很不同。二者相同的有两处：都姓李，都“不言”。

世事变迁，两年后这片李子林被推平，我这才知道原来是推平李子林来种西瓜。

李子林的西瓜熟了，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大太大了，看在李子林的份上，我买了两个背上楼。回到家迫不及待切开，西瓜不是一般的甜，是特别甜。别人不知道原因而我知道，这是多少年来厚积的李子泥浸润出的西瓜。

“李不言”告诉我，如果时势已厚积，那么自然离勃发那天只隔层纸了。做人做事无需心急，无需踮起脚尖眺望，该来的一定会来。

文 | 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