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高考,让沉寂许久的诗人穆旦再度走进公众视野。当他的诗作与老舍、艾青这些耳熟能详的文学巨匠同场“竞技”时,我们似乎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事实上,在20世纪的中国文学中,穆旦的诗歌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历经磨难却依然熠熠生辉。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该以怎样的姿态走近他的文字世界?又如何穿越历史的迷雾,真正读懂这位诗人?这不仅是高考考场上的一个问题,更是当代读者需要思考的文化命题。
重读诗人穆旦,绝非简单的文学怀旧,而是一场关于生命韧性、历史省思与精神救赎的深度对话。要真正走进这位“苦难淬炼的诗魂”,我们需要穿透时代的隔膜,以更沉静、更警醒的姿态,触摸他文字深处的灼热与寒凉。
摒弃标签化解读,拥抱其丰富的痛苦。当下易将穆旦简化为九叶派代表或受难诗人的符号。然而,他的价值在于拒绝被单一标签定义。正如他在《春》中所写:“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这火焰既是生命的勃发,也暗含毁灭的灼痛。他笔下没有廉价的乐观或绝望,而是充满矛盾张力——“丰富,和丰富的痛苦”(《出发》)。
理解穆旦,首先要接纳其诗歌中并存的光明与阴影、希望与幻灭、个体挣扎与历史重压,体会那种“拥抱你,你/我到处看见的人民呵”(《赞美》)背后深沉而复杂的悲悯。
在历史语境中“复活”诗行,感知血肉温度。穆旦的诗是蘸着生命血泪写就的。读《森林之魅》,需想象热带雨林的“绿色的毒”如何吞噬远征军将士的生命,感受那“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的锥心之痛。理解《智慧之歌》中“我已走到了幻想的尽头”的彻骨苍凉,必须将其置于20余年个人精神枷锁的漫长寒冬背景之下。他的诗是个人与时代剧烈碰撞的火花,脱离野人山的生死炼狱、西南联大的烽火弦歌,以及新中国后的精神禁锢,便无法真正读懂其文字承载的生命重量与历史质感。阅读,应是一次在诗行间“考古”的过程,挖掘被时间掩埋的个体颤栗。
体认冷抒情下的灼热灵魂,学习直面严冬。穆旦晚期诗风尤显冷峻内敛,如《冬》中“人生本来是一个严酷的冬天”,这绝非冷漠或麻木,而是历经劫难后淬炼出的澄澈与肃穆。他“在淡淡的太阳短命的日子/临窗把喜爱的工作静静做完”,以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这是绝境中对尊严与创造力的顽强坚守。
当下我们身处物质丰盈却常感精神焦虑的时代,穆旦的冷抒情恰是一剂良药。它教会我们,真正的勇气不是高歌猛进,而是在认清生命本质的荒寒后,依然保持内心的沉静与对工作的热忱,在“冷”中守护灵魂的“暖”。阅读他,是学习一种在逆境中保持精神独立与内在韧性的生存智慧。
警惕语言惯性,激活现代性表达的思辨力量。穆旦拒绝陈词滥调,其语言充满现代性的思辨与张力。如《诗八首》中以“你底年龄里的小小野兽”喻指爱欲本能,将原始冲动与自然生机并置,打破传统爱情诗的甜腻。读他,需调动敏锐的感知与思辨能力,细察其悖论修辞,以及内在的戏剧性冲突,如“告诉我们和平又必需杀戮”“污泥里的猪梦见生了翅膀”。他的诗,是磨砺思想锋芒的砺石。
超越个体苦难,探寻普遍的生命寓言。穆旦的伟大,在于将个人苦难升华为对人类困境的勘探。野人山的白骨、特殊年代的凛冽,最终指向的是对生命脆弱、历史暴力、存在孤独等命题的叩问。读《隐现》中“我们站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我们是廿世纪的众生骚动在它的黑暗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战时知识分子的迷茫,更是现代人共同面对的精神荒原。阅读穆旦,应将其视为一面映照自身与时代的镜子。他的痛苦、挣扎、反思与超越,为我们提供了在喧嚣中审视自我、在迷茫中锚定价值的精神坐标。他提醒我们,即使在严酷的冬天,人的尊严与精神之火仍可如暗夜微光,在静默中燃烧。
阅读穆旦,是选择一场精神的负重训练。它需要我们以沉潜之心去感受那丰富的痛苦,去倾听历史褶皱中的灵魂回响。他的诗篇,如冷冽的星光,不提供廉价的慰藉,却以其深刻的真实与不屈的韧性,为迷失于现代性迷宫中的我们,照亮一条重建精神尊严的可能路径。
真正的救赎,或许始于直面“人生本来是一个严酷的冬天”的清醒,并在此认知之上,依然选择“静静做完”热爱的工作,以一杯精神的醇酒“灌溉我的心田”。这,正是穿越时代烟尘,与穆旦对话的意义。
文 | 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