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菊芳
我的故乡有条河,叫马水河。这条河的名字,源自一个美丽的传说。
传说,耒阳马水乡湖德村里有一条小港子(方言,小溪流),它的源头是一口深潭,人们常到深潭里摸鱼。 有一次,有人探索到深潭边上的岩洞,岩洞里摆着石凳、石桌、石瓢、石碗,还睡了一匹白马,闪闪发光。小港子的尽头是一条通往安仁县界首村的大路。据说夏天的夜晚,从岩洞里走出一匹白马,专吃安仁界首村的稻谷,却不糟蹋湖德村的农作物。安仁人恼怒,用梭镖刺马,白马带着血迹,逃至深潭。为了不让这匹马再糟踏他们的稻田,安仁人填了这深潭。从此,深潭逐渐淤塞,而深潭周围的禾苗,长得葱翠,当地老百姓认为这是白马的屎,肥了稻田的缘故;深潭边还不断涌出一股黄水来,流到小港子里,他们认为那是白马的眼泪。为了怀念这匹宝马,人们把这个潭叫作“白马潭”,把这条小港子叫作“马水河”。如今,我的家乡还流传着白马“呷(吃)安仁,养马水”的说法。
马水河,是不是马的眼泪,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马水河的两岸,是十里稻香,我的家乡也因为有肥沃的稻田与充足的水源,成为远近闻名的粮仓。当年,如果介绍自己是“马水的”,听者都会流露出羡慕的神情,然后直赞叹:“马水,是个好地方。”
站在马水河的上游眺望:蜿蜒的河道伸向远方,小河两岸是广袤的肥田,肥田两边是遥遥相望的村庄。当太阳冉冉升起,当炊烟袅袅飘忽,青山、竹林、稻田、民居,构成一幅浓淡相宜远近有致的水墨画。有时候,我甚至想陶渊明一定到过我的家乡,要不他笔下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与我家乡的景致为何如此相似?
水在眼前,山在远处。这样的景致注定我的童年与马水河有着太多的交集。
那时,父亲在城里上班。农忙时,他在家的日子多一些,总喜欢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到河里捞鱼。当父亲走入水里,我们就托着腮,蹲在垂柳的阴翳处,看他捕鱼的英姿。每当父亲摸着甲鱼、捞上鱼虾的时候,岸边就会响起一片欢呼声。因为好奇,我们不时打开用布蒙着的竹篓口,观赏里面的甲鱼,甚至用手指试着点住甲鱼的背,惹得甲鱼在竹篓里翻跃,有的猛地钻出竹篓。记得有一次,父亲抓了六只甲鱼,却溜走了三只,父亲欲骂又无言,只是责怪我们粗心大意,我们好不遗憾。那鲜美的鱼虾与甲鱼,经过母亲神奇的巧手炮制出来的美味,在那艰辛的年代,是多么奢侈的盛宴。
那时候,总盼着父亲回家。夏天的傍晚,他会带我们下河洗澡。在父亲的牵引下,蹒跚地慢慢走进水里,洗头洗澡。冷不防地,捧一把河水撒泼到对方的脸上,那是我们的恶作剧。撒者欢呼,被撒者大叫,而父亲看着这一幕,总是微笑着,不时也会加入到我们的水战中。那是父亲最轻松的时光。
在马水河里度过的夏天,最刺激的是桥上跳水。
那时候,我是村里的孩子王。能称之为“王”的,必定是身先士卒,敢想敢做的那一个。或许是想比试勇气,或许是想在贫瘠的生活里寻找一些乐趣,我站在马水河的桥上,提议跳下去试试。我的提议,一般不会遭到否决。于是,我率先爬到桥的栏杆上,纵身一跃,沉入水底。当我爬上岸时,脚被河里的瓦片撕开一处裂口,鲜血直流。同伴们并不会因为我的伤口而胆怯,我也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跳跃。我们是无知者无畏。
若干年后,有次与父母路过当年跳水的地方,我告诉他们当年的壮举,父母目瞪口呆。他们绝想不到,他们家的女儿原来如此之“野”。
如今,“胜地重来,暗记韶华变”。我站在童年曾经走过玩过的地方,只见当年的萋萋青草,不见当年的依依杨柳;蛙声蝉鸣依然,耳边却少了少时呼朋引伴的乡音。河水无声地告诉我:这里再也没有当年的清澈与热闹,只有轰隆的捞沙机在昼夜嘶鸣与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