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寒夜灯下读从文
发布时间:2025-10-31 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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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这日,北方的寒气到底扑进门槛来了。我拨了拨炉火,拈起一本泛黄的《湘行散记》,忽然觉得这样的夜,就该与沈从文先生对坐。


说来也怪,年轻时读沈从文,只觉着是异域的风情,是橹歌,是吊脚楼,是虎耳草。如今重读,才品出那文字底下深藏的悲悯。他的文字,初尝似沅水边的野茶,微涩,回甘却长,要在舌根上停留许久。这般滋味,非得有些年纪,经过些世事,方能真懂得。


翻开《老伴》这篇文章,见着他写绒线铺女孩,十七年后竟还在原地接线,名字却已换成“小翠”。这平淡的叙述里,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苍凉。我突然想起有位作家曾说沈从文,“他写悲痛的事也是温柔的。”这温柔不是矫饰,是历经沧桑后的包容,是看透世事依然热爱的倔强。


霜降时节的夜读,别有意味。窗外是渐渐凝固的世界,草叶上的白霜,池塘的薄冰,都向着凝固去;书里却是永远流动的沅水,永远的橹歌、号子,永远在恋爱着的傩送和翠翠。沈从文笔下的人物,都带着水汽,仿佛刚从河里上岸,衣角还滴着清亮的水珠。那些水手、兵士、苗人,在别人的书里或许是奇观,在他的文字里却只是人,活生生的人,有着最朴素的欲望,最本真的喜乐。


夜渐深,炉火暗了下去。我起身续炭,忽然记起沈从文晚年研究服饰史的光景。那个写过《边城》的人,在故宫的库房里摩挲着残旧的锦缎,一待就是整天。外头风雨如晦,他却在不被人理解的孤独中,找到了新的寄托。这何尝不是一种智慧,知道春天不可追,便在冬天里另辟蹊径,依然把日子过得温润。


其实读书如时令,也要恰逢其时。少年时爱读激昂的文字,要呐喊,要冲破;到了人生的霜降时分,却偏爱这般沉静如水的叙述。不是消沉,是懂得了沉淀的必要。就像此时的天地,万物都在收敛,在积蓄,在等待下一个轮回。


沈先生的文字好,好在不着急。他写夕阳下的渡船,写月光里的歌声,写那些永远等不到的情书,都是慢的,从容的。这慢,在今日看来近乎奢侈。我们被太多的声音包围,太多的光影追逐,心都粗糙了。而在这样的寒夜,一盏灯,一册书,让心神慢下来,细品文字里的山川人物,实在是一种福分。


忽然记起他在《长河》题记里的话:“横在我们面前许多事都使人痛苦,可是却不用悲观。”霜降之后,便是立冬。冬天既然来了,春天也就不远。这朴素的信念,支撑着他走过多少艰难岁月。


合上书时,读过的句子还在心头温热着,那些沉在沅水底下的故事,那些被时间冲刷过依然清晰的面容。沈先生说得对:“美丽总是愁人的。”正因这愁,才格外刻骨铭心。


文 | 裴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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