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7年秋,抗日战争的烽火燃遍华北,南京危急。
作为当时中国现代科学研究的核心机构,位于南京的“中央研究院”毅然踏上西迁之路——科研工作者们怀揣着中国现代学术的火种,从战火纷飞的南京辗转而来。
长沙,这座历经楚文化浸润的古城,在民族危亡之际,悄然成为研究院西迁路上的一个港湾,见证了一段“以笔为枪、以纸为盾”的文脉坚守史。

湖南圣经学校历史全景图。1937年,长沙临时大学和“中央研究院”部分研究所南迁长沙驻留时,曾共用湖南圣经学校。资料图
驻留长沙
搭建临时科研堡垒
1937年“七七事变”后,华北平原迅速沦陷,日军铁蹄沿津浦线、平汉线向南推进,南京作为国民政府首都,陷入“朝不保夕”的危机。
彼时的研究院,已聚集中国现代科研的核心力量——史语所藏有殷墟甲骨、敦煌文书等国之瑰宝,化学所、工程所拥有战时急需的精密实验设备,气象所、社会科学所积累着关乎民生与国防的重要数据。
若南京沦陷,这些凝聚数十年心血的学术成果恐遭损毁或掠夺,中国现代学术根基或将就此断裂。“保住科研火种,就是保住民族未来”成为研究院上下的共识,西迁避战、异地续研,已是刻不容缓的选择。
而在诸多备选迁址中,长沙成为研究院西迁的第一站绝非偶然。
1937年秋冬的长沙,远离日军主要进攻线路,北有洞庭湖阻隔,南有幕阜山、罗霄山脉屏障,短期内不易遭战火直接冲击。长沙作为华中重要枢纽,方便大型仪器与文献运输。此外,当时的地方政府大力协调借址事宜,还积极协助师生的安置工作,能快速搭建起“临时科研堡垒”。
研究院的搬迁并非“一锅端”,而是根据各所物资特点制定分类运输方案,从1937年8月下旬至10月中旬,分批次完成核心人员与物资向长沙的转移。
1937年9月,随着首批工作人员和公物抵达长沙,研究院开始借湖南圣经学校作为临时驻地,将教室改造为实验室,把走廊隔成办公室,迅速搭建起“长沙工作站”。
但很快因房屋不敷分配,研究院又在衡山南岳设立工作分站,形成两地联动的科研布局。
主动抱团
学术研究艰难持续
尽管迁徙、安身极为艰难,但研究院的学者们仍没有放下学术研究,只要稍微安定就伏案疾书,或奔赴厂矿调研,在颠沛流离中仍将主要时间用于工作和研究。
气象所的观测员每天爬上湖南圣经学校的屋顶,将长沙的气温、风向、云量一一记录,再通过无线电发往重庆、昆明等地的军事指挥部。在战机导航技术有限的年代,气象所曾多次帮助中方战机避开日军空袭。
长沙城郊居民因战乱导致饮水困难,工程所的研究人员设计出简易供水系统,并在农户中广泛推广。他们还帮助农户改良传统农具,使农户在人力短缺的情况下耕作效率提升近三成。
研究院与同期迁湘的长沙临时大学(西南联大前身)主动“抱团”,两所机构共享图书资料,科研人员走进大学课堂授课,大学生也常到工作站参与辅助研究。在湖南圣经学校的院子里,时常能看到教授们围着一张木桌讨论学术,学生们在墙角整理文献,炮火下的“学术共同体”,成为长沙城内一道特殊的风景。
抗战时期,是纯粹科学的寒冬。但研究院在战火中西迁,让当时这一机构的学术研究得以延续。正如时任天文研究所所长张钰哲所说:“我们目前的责任,便是准备好优良的种子细心地加以栽培维护,不使它遭受任何损害静待着和煦的春风。”
学术接力
从湘江之畔到滇池之滨
1937年12月,南京沦陷。日军沿长江流域与粤汉铁路向南快速推进,逼近武汉。作为长沙北向重要屏障的武汉若失陷,长沙将从“后方缓冲地”变为“前线边缘”。
从当时的防空报告中得知,1938年1月至4月,日军飞机对长沙的空袭频次从每月2次至3次增至每月8次至10次,韭菜园、小吴门等研究院驻地周边多次出现炸弹落点,史语所存放甲骨的临时库房曾因震动导致木箱移位,“临时科研堡垒”已无安全可言。
研究院自西迁之初就明确“长沙只是中转站,非最终目的地”。1938年1月,研究院总办事处与国民政府教育部会商后认定,西南的云南、四川等地远离日军主要进攻线路,且有横断山脉、长江三峡等地理屏障,更适合作为长期科研基地。
为避免重蹈南京仓促撤离的覆辙,研究院决定在长沙尚可控的情况下,提前启动向西南的转移,确保人员、文物、仪器能在战火蔓延前安全撤离,为中国现代学术保留长远存续的根基。
1938年春节刚过,史语所团队率先启程。到这年5月,各研究所全部撤离长沙,实现了“人员无伤亡、资料无丢失、仪器基本完好”的目标。
从湘江之畔到滇池之滨,这些从长沙出发的科研火种,在西南边陲续写着学术传奇:史语所在昆明完成《居延汉简甲乙编》,让沉睡千年的汉简“开口说话”;化学所在重庆研发出抗战急需的炸药原料,为前线提供物资支援;气象所在李庄建立起覆盖西南的气象观测网,为后方建设提供数据支撑。
如今,长沙韭菜园湖南圣经学校的旧址上,还留存着当年的石阶与窗台,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仿佛还能看到当年研究人员伏案工作的身影。
岁月流转,文脉永存。那段在烽火中坚守的岁月,早已融入长沙的城市记忆,也成为中国现代学术史上的精神坐标——文脉的传承不只在太平盛世,更在山河破碎时的挺身而出;学术的力量也不只在实验室里,更在民族危亡时的坚守与担当。
文 | 政协融媒记者 易永艳